小路灯

微博@新路灯计划

【玉梦】克星(四十七)

  “给我站住!混账东西!”


  “玉姐,莫管他,快走!”身后是父亲怒不可遏的高喊,顾晓梦充耳不闻,紧抓着李宁玉往大门口急走。


  “去哪儿?”因着匆忙,李宁玉脚步凌乱,险些跟不上她。


  “当然是回你那!”顾晓梦头也不回道。


  “晓梦!晓梦!”李宁玉压低嗓音急喊着,“你听我说……”


  “出门再说!”话音刚落,顾晓梦忽然站定,只见迎面上来七八个护院,手中皆持长棍,将二人团团围住,却不敢真正动手。


  “别拦她!”顾骏逸随后赶到,仿若威胁般下令,“让她走!”


  “听见没!让开!”不等护院反应,顾晓梦已怒目圆睁,那眼神宛若要拼命一般,吓得几个壮汉匆忙散开,为她让出一条路来。


  “你若有骨气,出了这扇门就莫回来!”


  活了十八载,顾晓梦平生最不怕的便是遭人威胁,她并不理会父亲,迈开大步,正要夺门而去,李宁玉却忽然一记踉跄向前栽倒,幸而她眼疾手快,及时将其扶住。


  “玉姐,怎么了?”嚣张气焰瞬间消散,顾晓梦托住妻子双臂,温声关切着。


  李宁玉皱起眉头,似乎疼痛难忍,只吐出两个字:“腿疼。”


  “怨我,我背你。”暗骂自己气昏了头,怎能忘记她的脚踝还未好透,顾晓梦懊悔不已,说着便要蹲下。


  “别。”拦住她的动作,李宁玉抬头看了看天色,为难道,“阴云密布,怕是有雨,入夜了,路上不好走。”


  “可是……”想起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,顾晓梦一时语塞,只觉胸口窝着一团乱麻。


  “我累了,留下吧。”回首远远望了一眼顾骏逸,李宁玉开口温柔,犹如恳求,“晓梦,听话,回东院。”


  犹豫片刻,顾晓梦郑重点头,亦转过头去与父亲对视。


  视线相交之际,顾骏逸分明从女儿眼中看见了倔强与委屈,那微微泛红的眼眸深处,大抵还藏了两分歉意。


  他始终站在原地,不声不响地看着二人,直至那两道身影携手消失在竹林深处,才发出一声重重叹息,摆摆手屏退下人,转身独自回了房。


  …………


  东院已空了数月,却不见半点荒凉,下人日日洒扫打理,只待主人随时归来。正房灯火温亮,甚至连那西厢房也点着暖灯,唯一格格不入的,是院子一角的两缸残荷。


  匆匆瞥过,李宁玉目光一滞,未顾上多想,已被扶进了屋。


  “玉姐,你先坐。”顾晓梦说着又走到门口,探头探脑看了几下,确认无人才小心关好门。回到自己家中竟像是做贼,看得李宁玉心中不是滋味。


  “晓梦,你过来坐下。”


  “你的脚可还疼?”顾晓梦甫一坐下便是温声关切,即便知道她是刻意装疼。


  “不疼。”李宁玉摇摇头。


  月桌旁生着小炉,炉上茶水正烫,该是阿雪那贴心的小丫鬟提前备下的。她倒了杯热茶,体贴吹了几下才递给那焦虑的人:“慢点喝,当心烫。”


  “我不渴。”顾晓梦推开茶杯,握住她的双手恳切道,“玉姐为何要留下受委屈?我爹那话夹枪带棒,任谁听了能忍受。”


  看着这人因心急气恼而涨红的脸颊,李宁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两下,抿唇浅笑道:“我知道,你这些天不愿回家,是想以此要挟你父亲,让他接纳我。可他同你一样,吃软不吃硬。”


  本就无意向她隐瞒,顾晓梦大方承认道:“我爹同我可不一样,他只是要面子,向来不会真与我计较。原以为他还会像过去那般,发火揍我一顿,这事儿便过了,谁知这回他竟如此不近人情。不过你莫怕,水牛到底犟不过老虎,只要我不服软,我爹早晚得点头认你。”


  “平时如此懂事,怎么到了家里便像三岁小儿了?”李宁玉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蛋,“晓梦,莫要倔强,你父亲并非敌人,今日虽为难我,却是为你着想。再这般赌气同他较量,他亦会寒心的。”


  血亲之间,何必斗得两败俱伤。


  嘴角沾沾自喜的笑容逐渐消失,小狐狸沉默着低下头。她并非不懂那些道理,亦不怕踏出顾家大门,父亲当真会对她如何,甚至敢笃定,这场较量僵持到最后,胜者定会是她——有恃无恐,才敢肆意妄为。


  而当这恃宠而骄的面具被扯下,顾晓梦的脸上便只剩下了羞赧与惭愧。


  “玉姐教训的是。”


  “晓梦,我并非要教训你,只是情势所迫,我们须得回来了。”李宁玉收回手,语重心长道,“先前是我疏忽,明知李铭诚心思缜密,却未想到劫船是他一石二鸟之计。此次他送了顾家顺水人情,还不知日后会有何打算,万不可再给他可乘之机。”


  “是我大意,明知那批茶叶要得急,却因赌气而放手不顾,全交由我爹处置,才被潘汉卿钻了空子。”顾晓梦咬了咬唇,羞愧难当,“如今非但不知弥补,还又要负气出走……”


  “事已至此,已不是追究过错之时,亡羊补牢为时未晚。”李宁玉小心试探道,“我思来想去,还是觉着,向令尊和盘托出才是上策。”


  “万万不可!”听闻此言,顾晓梦慌忙劝阻,“我往后一定多加小心,加上你在,定不会再出事,此事千万不可告诉我爹!”


  “为何?”李宁玉眉头紧锁,“方才你突然闯进来,说出那些谎话,可知道会弄巧成拙,拖得越久,将来解释便越麻烦。”


  “那便一直瞒下去,莫让他发觉真相。”顾晓梦口吻严肃,“我爹向来多疑,即便抛开顾李两家往事不谈,一旦让他知晓你的身份,知晓你大哥所作所为,他必不会再信任你。”


  “那你当真以为他会相信你的说辞,相信我是什么应天沈氏的孤女么?”


  存了几分私心,李宁玉尚不想向顾骏逸坦白一切,亦相信顾晓梦那番谎话绝非一时冲动,只是暗恼她为何不事先与自己商量:只要是谎话,包裹得再严密也终会留下马脚,何况这人方才说得如此顺畅,更加惹人生疑。


  “若是谎话,大抵是瞒不过他的眼睛,但若我所说皆是真话呢?”小狐狸挑了挑眉稍,得意一笑,“玉姐莫忘了,我曾叫郑乾查过应天府许多户李姓人家,我今日所说的,便是其中一户。


  “那家夫妻几年前便已离乡,如今无人知晓其去处,即便我爹去应天府查证,亦不会找出纰漏。便是退一万步说,他能怀疑你什么?无非是觉得你贪图顾家财产,哪里又能想到,你只是图人。”


  大言不惭说出这句话,顾晓梦半点不脸红,李宁玉无奈道:“冒名顶替,实在大胆,你就不怕那对夫妇忽然回乡?”


  “那就在此之前,让我爹喜欢上你,如此一来,即便他将来发现什么,也懒得再追究了。”到底生性单纯,顾晓梦一本正经地打趣道,“玉姐才高八斗,我爹向来欣赏有本事的人,只要他肯放下成见,定会喜欢你,只怕到时候,他还要说我配不上你呢!”


  李宁玉面露难色:“可你又忘了,我先前之所以出走,便是怕李铭诚向令尊揭穿我的身份。”


  “不。”摇了摇头,顾晓梦冷静道,“为了所谓复仇,你大哥改名换姓、苦心经营,好容易才走到今日。若此时向我爹揭穿你,将你逼入绝境,你必会鱼死网破,反过来戳破他的假身份,甚至向官府告发他身上血债,这对他而言并无好处。


  “同样,他亦在赌你不敢向我爹言明一切。玉姐比我聪明,其中道理你一定明白。而我亦明白,你先前之所以会为他所牵制,并非输在计谋,而是输在我身上。玉姐是怕我知道真相伤心难过,才破釜沉舟一走了之。总而言之,此事只有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他知,再无第四个人知晓。不到万不得已,还是莫要告诉我爹。”


  顾晓梦垂下眼眸,掩饰着眼中忧虑——此事当然不可告诉顾骏逸,商人天性猜忌怀疑便罢了,倘若五年前李家血案当真与顾家有关,父亲岂能容得下李家遗女?


  即便她相信父亲为人,即便那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,她亦不敢、也绝不会拿李宁玉安危冒险。


  “好,我答应你。那明日便搬回来可好?”李宁玉暗自松了口气。眼前人虽少年心性,惯于感情用事,却也心明眼亮,机敏得叫人安心。


  “搬回来自然好,只是怕委屈了你。”顾晓梦扁了扁嘴巴,专注望向李宁玉,眼神柔软下来,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满满心疼。


  “玉姐……”


  话语戛然而止,屋里忽而安静,朝夕相处多日,仅是目光相触,李宁玉便已读懂她的心思,凝眸相望,屏息等候。


  柔软的双唇倏然印上额头,停顿须臾,又缓缓退开,与她相望片刻,再于眉间黑痣落下一吻。如此反复着,由额角至鼻尖,由眉尾至唇边,如花间蝶舞,似细雨打落,忽闪忽闪,乐此不疲。


  嘴角弧度愈来愈大,直至唇齿相交,缠绵悱恻,先前的不睦便被悉数抛之脑后。正是情意绵绵,顾晓梦无心再顾什么扯谎与圆谎,只想拥着怀中人胡作非为,即便二人还从未有过那真正的逾越之举。


  “晓梦!开门,是我。”


  熟悉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,顾晓梦眉头一蹙,尚不愿结束亲昵,却被李宁玉轻轻推开。后者绯红着脸,嗓音柔软,连催促的话语都好似含着情意:“快去开门。”


  “不愧是亲母女,惯是会挑时候……”顾晓梦嘀咕着走到门后,等李宁玉端正坐好,方才拉开房门,换上一副乖巧神态,面上却难掩潮红,“赵妈,这么晚了,您来作甚?”


  “听老爷说,你们晚上未吃多少东西,我给送着点心来,顺道瞧瞧你的伤口。将将忙什么呢,这半晌才开门?”


  赵妈神态自若,心底只庆幸来的是自己而非顾骏逸——方才桌后一对人影在窗上映得清晰,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,猛一看见这画面,当真是难以接受。


  “看书,看书呢。”顾晓梦随口一诌,情不自禁舔了舔唇,甘甜似还在舌尖萦绕。


  “劳您费心了。”小狐狸的心虚写在脸上,李宁玉的羞意藏在手心的指痕里,以往在顾家人面前总是演块木头,此刻竟破天荒地起身,主动接过了药箱与食盒。


  赵妈点了点头,暗叹这丫头生得漂亮,举手投足也温文尔雅,若是不知那些荒唐事,倒真是个好姑娘。


  顾晓梦乐呵呵打开食盒,先端出两碗糖蒸酥酪,一面往嘴里送,一面笑道:“还是您疼我,哪像我爹,饭都不叫人吃饱。”


  一口还未咽下去,又将另一只小碗朝李宁玉跟前一推:“玉姐,你也吃,赵妈轻易可不下厨呢。”


  李宁玉笑得腼腆,小口舀着点心,吃相极为斯文。顾晓梦言笑晏晏,眼睛直勾勾看着她,吃得漫不经心,一不留神嘴边便沾上了两颗碎果仁。


  还不等赵妈出声,李宁玉已轻声提醒,又指了指自己嘴角,顾晓梦心领神会,舌尖舔掉嘴角残渣,与她相视而笑。


  “咳咳……”赵妈欲言又止,索性咳了两声,尴尬道,“少夫人,西厢已经备好了热水,您吃完便可以过去沐浴了。”


  说罢便颇有深意地看向李宁玉。李宁玉素来不傻,放下汤匙,起身知趣道:“多谢赵妈,我这便去。”


  “欸,玉姐!”顾晓梦后知后觉叫了一声,却被赵妈一把按住肩膀,“莫急,让人家好生洗漱去,赵妈还有几句话要问你……”


  小半时辰后。


  西厢烛火熄灭,一道细挑的身影合门而出。赵妈将将离开不久,算着时辰,那人应当还在擦洗,知道她怕羞,李宁玉并不急于进屋,只是伫立廊下,耐心静候。


  目光又被那檐下两只水缸引去。


  东院原是不种荷花的。


  那是八月中旬,二人从扬州回来的第二日,一大清早,顾晓梦便兴致盎然地跑去了后花园,从满池荷叶里挑了最挺立的几支,亲手剪下移到东园。李宁玉早起看见时,荷叶上的露水都还新鲜。


  这般殷情,绝非是少女心血来潮,只是李宁玉在宋芝白府上无心提过,而她又有心记着。


  两缸荷花从夏末开至初秋,然而暑去寒来,花叶凋零,人亦分离,如今只剩残叶而已。隆冬寒风吹过,枯萎的枝叶便在那漆黑冰冷的池水中摇曳,惹人怜惜。


  夜寒风泠,冷的不只残叶。发梢还未干透,身上亦只穿着件薄棉大袄,不由打了个寒颤,李宁玉紧了紧衣襟。


  咯吱一声,身后房门突然打开,廊下人还未作反应,右肩却被拍了一下。又是这招,也不腻得慌……分明嫌弃,李宁玉却还是弯起嘴角,配合地回头寻找。


  那人果真又钻到她另一侧去,左右躲闪,而后忽然上手蒙住她的眼睛,刻意加粗的嗓音里藏着笑:“猜猜是谁?”


  “不猜。”李宁玉镇定地拉下她的手。


  “哎呀,手可凉了!”顺势托住这人双手,顾晓梦从身后侧过脑袋,朝她掌心呵了一口热气,“怎的不进屋,在这干等作甚?”


  “为何不清理残叶?”李宁玉并不答话,反而指着那院角水缸发问,话一出口方觉多余。


  “玉姐猜呢?”顾晓梦敞开身上的狐裘大氅,紧紧将人裹进温暖里,自问自答道,“我舍不得扔,总想着等花再开时,你便也能回来。如今倒比我想得还快些。”


  李宁玉一动不动着沉默了片刻,身后那人显然是急了,竟将她转了个身,面对面将人抱起便朝屋里走。


  “外头冷,回屋。”


  “关门!”


  后脚一勾将门关上,顾晓梦直奔床帏而去,只差把“欲行不轨”四个大字写在脸上,再下一刻,二人已双双倒在床上。


  仰头看着那小贼,李宁玉竟生出一瞬疑惑:怎会有人的眸子既清澈又妖媚,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,便让她的脸颊烫得厉害,脸上仿佛要被灼出一个洞来。


  “玉姐……”顾晓梦俯下身,薄唇紧紧贴住她涨红的耳根吐气,也不知是否故意,顿了俄顷才柔声细语道,“方才赵妈说,我的伤口已经痊愈,可以拆线了——你得快些,再不拆,它恐怕都要和肉长在一块了!”


  说着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,留下躺着的人发怔。定了定神,李宁玉故作不解道:“既然如此着急,方才为何不叫赵妈拆?”


  “明知故问。”顾晓梦将人拉起,口中振振有词,“顾家的裁缝不懂如何给人缝针,可拆线总不必再假手于人,这根线须得留给她,让她亲自动手才好。”


  也不知该说伶牙俐齿还是油嘴滑舌,李宁玉轻笑道:“可我只在书中看过,并未真的做过,恐怕……”


  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,不试试怎知不行?玉姐从前可不会这般胆小。”顾晓梦莞尔一笑,不容她回绝,已抱回了药箱。


  轻解腰带,敞开衣襟,一如这半月来的日常,她并不拘谨扭捏,三两下便褪下中衣。


  万事俱备,只等这巧手的裁缝施展,然那裁缝却呆愣着不动,原先耳根的嫣红已晕染至了脖颈。


  日日替她上药,李宁玉本已习惯,不会再为这直率举动而萌生羞意。但今夜不同以往,方才躺着便已发觉她中衣里头空空如也,而此刻,映入眼帘的果然不止腹间那一道蜿蜒河川,还有河岸以北的巍峨山脉。


  被看与看人是两码事,于克己者而言,后一处境似乎更令人局促不安。醉酒之夜的记忆袭来,干涸的金鱼猛然跃入心海,挣扎游动,肆意穿梭,激起层层涟漪,涟漪漫延,一点点吞噬着心神。


  “玉姐,怎么了?快些嘛,好冷。”顾晓梦眨了眨眼睛,懵懂是假,急切是真。屋里虽生着火盆却暖和不到哪去,山巅之上,两树樱桃在寒冷中悄然苏醒。


  “嗯。”心经只念到第二句,李宁玉深吸了一口气,转而回忆起医书要领,若无其事地拿起剪子,在床头蜡烛上烤了一阵,定心动起手来。


  眉头轻蹙,嘴角微垂,李宁玉专注的模样素来赏心悦目,总惹得顾晓梦心生欢喜。可这人似被什么追赶一般,手上动作实在太快,她还未来及作甚,腹间银线已被抽出。


  “这便好了?”顾晓梦不禁一怔,吞吞吐吐道,“玉姐真……真厉害,我都未觉着疼。”


  “好了。”李宁玉淡淡说着,又拿起中衣抖开,“快穿上,当心着凉。”


  “盖上被便不冷了。”蓦得抢过中衣丢开,顾晓梦径自钻进床帏,半躺在床头,拍拍身侧软枕,冲那端坐床边的人挑了挑眉,“玉姐,来吧。”


  来甚么来,床边人无奈至极,不想理会她。


  “等等!玉姐,你说,我这伤口拆线之后……是不是该做点什么?”


  “什么?”李宁玉依旧呆怔不动,只叹这人可是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,一晚上到底还要作弄她几次。


  顾晓梦半个身子探出床铺,从药箱里翻出一只瓷瓶,微红着脸塞进她手中,嘴上却理所当然道:“赵妈给的祛疤好药,你替我涂一涂。”


  “你自己不能……”少女上身不着寸缕,哪里是祛疤,分明是要祛她的心智。


  “不,我偏要你涂,平时换药不都是玉姐来么?”少女撅起嘴巴,可怜兮兮道,“就稍稍抹一抹,这刀口又丑又长,若是留下疤,将来让人瞧见可要嫌弃的。”


  “我不嫌弃。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终究还是接过了药膏。


  李宁玉半垂着眼眸,两指温柔地化开药膏,酥酥麻麻按得人心猿意马,指尖却同往日一样过于本分,只在右腹那道河川上跳跃,绝不北上跨越那肋间平原。


  “你怎的不抬头?”顾晓梦轻声发问,怕她不答,又抢而道,“玉姐,我脸上有东西么?”


  “我……”李宁玉话未出口,右手腕竟被她一把扼住:“莫涂了,有一事已绕在我心头许久,我始终想问……”


  索性是豁出去了,要脸皮又有何用,顾晓梦直截了当道:“那日我从青楼回来,玉姐替我擦洗脱衣,可曾……”


  “不曾。”


  “玉姐怎知我要说甚?”顾晓梦眨了眨眼睛,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,暧昧道,“不过无妨,今日我清醒着,你不算趁人之危——”


  掌心忽而撞上一团酥软,李宁玉不禁愣住,右手竟被紧紧按在小贼的胸前禁地。


  手掌覆上山脉之际,那苏醒多时的樱桃便彻底长熟,小小的果实倔强地抵在掌心,撩起一股似有若无的痒。


  隐忍已久的呼吸在一瞬间加重,暖风拂过山谷,惹得山脉不住战栗。这片大地虽洁白,却从未见过雪落,正向往着一场大雪,却又因初雪而惶惑。


  手心感受到颤抖,李宁玉拉回最后一丝心智,不忍草率继续,却怕收手会打碎少女眼中透亮。


  酝酿片刻,她俯身贴近眼前人,鼻尖轻柔抵住她的鼻尖,极轻微地问出两个字:“为何?”


  双臂挂住李宁玉的脖颈,顾晓梦刻意挺了挺身子,将那柔软又往她掌中送了送,用大胆行径掩饰着紧张彷徨,倾身耳语道:“我知道赵妈会告诉我爹,所以方才,故意同她说……”


  听罢。李宁玉不禁失笑,终于移开右手,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,温声道:“我知你用意,可如今还不是时候,不必心急。”


  果不其然,顾晓梦眼中顷刻间涌上了沮丧,那般不急,这般也不急,莫非只有她不知羞耻,尽想着这难启齿之事。


  正值失落,眼前却忽然地转天旋,待顾晓梦反应过来,二人竟调换了位置,李宁玉正躺在她身下,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柔情。


  “玉姐……作甚?”她心头涌着猜测,即便那人的眼神已解答了所有。眼前人带着浅浅笑意,轻轻啄了啄她的嘴角:“如你所愿,煮饭。”


  夜空阴云密布,晚风卷积来的不是大雨,而是一场杭城初雪。


  起先只是零星雪花,小心翼翼地从空中飘落,追逐着早先蝴蝶飞过的踪迹,将还未消失的雨痕片片覆盖。


  伴着雪花飞舞,蝴蝶在两弯红月上留恋许久,贪图够了,便向月下山崖飞去。远远看见崖上一颗红浆果,艳丽夺目,似在雪中迎笑,引诱着蝴蝶采撷。


  浆果甜美,蝶儿饮得半醉,然终究未能果腹,只得再向雪原深处觅食。白雪皑皑,雪蝶蹁跹,粉翅轻盈扑闪,飞过山崖深谷,滑过原野海岸,惹得红梅处处盛开。点点红梅好似簇簇火苗,在雪地里燃起炽热,积雪融化,化作溪流源远流淌。


  疾风呼啸,雪花愈飘愈大,雪梅红潮亦愈烧愈旺,那蝴蝶贪图赏梅,不知不觉便落入了溪流之中。抬头一瞬,蝶儿心生迷茫,不知是该随波逐流、跌入深海;还是该振翅高飞,重去饮用那山崖的红浆果。然而雪势容不得它犹豫,索性张开双翅,随风而去。


  风卷着雪蝶缘溪而行,误入一片隐蔽桃源,桃源温暖如春,将风雪阻挡在外,仅容得下蝴蝶前去探寻。


  源外天寒地冻,源内暖风温润。水中沚上,桃蕊初绽,尚未完全盛开,却禁不住那蝶儿深偷恣采。蝶儿不急不躁,温柔得一如杭城初雪。初雪轻轻柔柔堆积于地,无声地包裹万物,亦替那院中残荷遮挡住隆冬寒风,送上一份滋润。


  雪花纷纷扬扬,连绵不绝,拉长了杭城寂静的夜。

评论(92)

热度(1084)

  1. 共2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